文 許馨仁 攝 簡子鑫
一直以來,我總覺得釀造是在與生命對話,酵母菌如何呈現吃進的原料,產出的酒精和風味都無法預知,在高溫加熱或蒸餾前,它是活的生命體,而釀酒人在其中來回溝通,大自然會給予不曾想像的驚喜,每當掀開酒蓋舀起品嘗,都像一次次實驗揭曉。
我是鹿港人,家裡很早北上生活,依稀記得過年回老家,發現小時候抓螃蟹的海邊漸漸被土填滿,都成了工業用海埔新生地,以前的我不懂,直到讀森林系時親身走進山林,才察覺內心深處對自然有股嚮往,畢業後短暫做環境調查員那兩年,看著各地建設興起,即便評估後的結果能承受開發,我也明白人類多少是在自我安慰,一連串拉扯與自我詰問,想為土地做點什麼的念頭或許是那時種下。
幾年前和惠貞到日本旅遊,平時就愛喝的我,嘗了當地超市扛回的清酒,微甜又帶有清新果香,不同品牌各有個性特色,我很訝異同樣以米製成,臺灣米酒卻大多局限料理用,不香也太烈口,心想如果習得釀造技法,還能一併解決稻米過剩問題,瞬間像腦袋裡某條線路接通。我寫信給日本岐阜的三千櫻酒造,社長只回了句:「先來看看吧。」那時我們三十初頭,五十音都不懂,機票買了就飛,現在回想是衝動又離奇,11 月寒冬住進偏山的小木屋裡,睜開眼就是蒸米、洗米和搬米不停重複,日本人製酒嚴謹,凌晨兩點就得起床翻麴,四周一片黑,我專注盯著社長的頭燈小心向前,也跟隨他的步伐一點一點學習。
起初還未試出滿意的臺味清酒,朋友卻先捧著高山水果次級品來拜託,從大禹嶺的蜜蘋果到霧社水蜜桃,一切誤打誤撞開始了。傳統果酒是在甕裡一層水果一層糖釀製,甜味往往蓋過果香,我試著省略砂糖香料來凸顯原味,也許不太符合大眾口味,常有人皺起眉問:「這真的有加水果嗎?」至今我們最滿意的是紅肉李酒,家戶門外常見的野生紅肉李,因不耐久放往往在未完熟階段就採下,果實單吃太酸澀,發酵後卻意外飽滿濃郁,琥珀色酒體有著紅酒相似的口感,小啜一口又拉回記憶裡阿嬤私釀的熟悉味道。
開車往返花蓮和宜蘭酒廠,我常望著窗外思考什麼能真正代表臺灣,某次朋友提議也許能試試琴酒,我蒐集四、五個部落長老的製酒祕方酒麴,光香料植物洋洋灑灑十多種,細問原因都只笑說是老一輩相傳。最後我挑了大葉田香、九層塔,私心加進馬告和蜜香紅茶,還有花東隨處可見的洛神,浸泡後以米酒為基底蒸餾,細聞是淡淡八角藥香。第一次將山海風景匯成靈感,不敢說一百分,但實現了讓在地元素訴說故事的初衷,心裡是踏實的。
食禾的食就是吃,禾是餵養我們成長的稻米穀物,臺語諧音「吃好」,不只好吃,還要吃好的,然而反覆調整的過程並不順利,臺灣人喜歡在熱炒店豪飲乾杯,或逢年過節相聚暢飲,沒想過品酒其實可以很日常,即便是忙碌整日後的一人晚餐,也值得放鬆小酌。曾有人直說:「酒就是不健康,你們做健康有什麼意義?」也只好笑笑耐心解釋,轉過身仍硬著頭皮堅持。
(文章未完,全文請見《小子日》2020年12月號)